阮氏等了一夜也没等到碧珠,她不相信碧珠得知许家昌被关进大牢还能无动于衷。除非,她找的那个跑腿的没去打小报告,碧珠蒙在鼓里自然不会着急了。
可是,管家明明是二房的人,巴结碧珠没人比他更擅长,平时哪房多分块布料都得去嚼舌根,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就装哑巴了呢!难道,他怕多嘴得罪了大房,夹在中间难做人,索性装作啥也不知道!
亏他还会这招明哲保身!可惜,她就是希望他去多嘴啊!戏台都搭好了,主角不上场还有什么意思,该不会真以为她把许家昌那小子放在眼里吧!切,猪头猪脑的家伙,除了吃没有别的能耐,根本不值得她花心思!
天已经亮了,丫鬟端来温水伺候她洗脸。阮氏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无奈地叹口气,好一个碧珠,实在太狡猾了,每次下套引她都不得手,真不晓得她是太精明还是狗屎运太好!许家昌虽说欠揍,但毕竟是许家的长子长孙,挨顿板子也差不多了,总不能把他往死里打。这事儿闹大谁也不好收场,许老爷不在,还有老夫人哪,许家昌再混账,还是她的宝贝孙子,自己怎么打都没事,旁人打一板子她也要心疼半天。
阮氏梳洗妥当,递给丫鬟一封信,命她往县衙走一趟,自己没事人似的去饭厅了。二房没来用早膳,许老夫人心里挺纳闷的,天天看着碧珠她们腻烦,一天不见又觉得少了什么。
“王妈,你去二房那儿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来吃饭!碧珠也真是的,自己不守规矩还不懂得好好教育孩子们,老爷不在她就无法无天了是吧!”
许老夫人拉长了脸,不悦地拍着桌子,嘴里嚷嚷着“不像话”,“不像话”。王妈应了声就朝二房那儿去了,阮氏低头喝茶不吱声,柳叶儿看着很不解。通常老夫人训碧珠的时候,阮氏准会添油加醋数落一番,今儿个怎么这么安静?!
玉顺在桌子底下拍了拍柳叶儿的手,示意她不要多嘴,柳叶儿心领神会,朝门外看了眼,翠菊冲她轻轻点头,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王妈回来了,她的神情有些凝重,看到向外张望的许老夫人随即加快了脚步,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许老夫人半张着嘴,诧异地看着王妈,王妈点点头,她不由皱起了眉。
“吃吧,不等他们了!”许老夫人握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语气听起来像是压着怒火,但眼里的担忧却是瞒不了人的。
阮氏自始至终没说什么,端碗吃饭神色如常,玉顺和柳叶儿都认定她心里有鬼,不着痕迹地打量她,猜想她和碧珠是不是又闹矛盾了。
许老夫人夹了几根咸菜拌在粥里,搅了几下压根没有食欲。碧珠对王妈说许家昌彻夜未归,她和苗氏等到天亮也没见他回来,惟恐老夫人问起所以不敢露面。许老夫人放下碗筷,心里七上八下不安宁,碧珠这么说合情合理,儿子有家不回她和媳妇哪有脸来见自己。
但许家昌到底去哪儿了呢?这个不长进的孙子恶习不改,早知道他偷偷跑去赌博,没想到竟敢眠花宿柳连家都不回了!不过,许家昌只爱赌博不好女色吧?从没听说他去过烟花之地,怎就突然在外过夜了呢!莫非,他出事了?!
想到这儿,许老夫人再也吃不下饭,许家昌确实蠢钝,但他不会笨到欠债被人打也不知道回家要啊!碧珠这么疼他,就算拿出老本也会帮他还债,绝不会眼睁睁看他被人欺负!更何况还有苗儿哪,她们都不会为钱发愁,无论如何都会救他的!
那么,许家昌干嘛去了?喝醉酒睡在大街上?还是侥幸赢了钱玩通宵?
许老夫人不愿意再想下去,只不过是一晚上没回来,能有什么大事?!云雀镇谁不认识许家大少爷,他要是出了事,早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慢吃!”许老夫人拄起拐杖,媳妇们纷纷起身相送。许老夫人悄声叮嘱王妈时刻留意二房,许家昌要是回来了立刻通知她。王妈知道她担心孙子,连连点头称是。
许老夫人还没走到后院,阮氏身边的丫鬟就追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老夫人,县、县太爷来访……”
“县太爷?!”许老夫人愣了下,既不是逢年过节又没到她过寿,他怎么来了?也没听说银楼有麻烦啊?许老夫人想到了许家昌,县太爷平时不登门,这次来一定是许家出了事,而许家昌一晚上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难道……
许老夫人强作镇静,问那丫鬟道:“他来所为何事?”
阮氏的丫鬟不敢跟她正视,怯生生地摇摇头。许老夫人沉吟片刻,挥挥手:“知道了,你去备茶招呼县太爷,我这就来!”
丫鬟如获大赦仓皇跑走,许老夫人攥紧了拐杖,紧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远方。王妈摩挲着双手,试探着开了口:“老夫人,用不用知会二房一声?!”
“不用!我先去看看再说!如果家昌真出了事,碧珠来了只会哭闹!王妈,你把我房里那柄玉如意拿来,哦,还有金锭子,待会儿见机行事!”
“是,老夫人!”
县太爷端坐于厅堂,身着便衣态度也很随和,他身形瘦小其貌不扬,要不是那双眼睛看上去很狡猾很贪婪,一点儿都不像一县之主。阮氏坐在他右手边,两人客气地寒暄,偶有眼神交汇很快又移开了,玉顺和柳叶儿坐在左手边,翠菊已经告诉她们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再看阮氏就更觉得有问题了。
看到许老夫人,县太爷连忙起身拱手作揖,许老夫人恭敬回礼,两人说了些体面话,看上去交情还不错。县太爷这次来不是喝茶聊天的,落座以后他就有话直说了,带着几分为难的神色,讲述许家昌如何猥亵良家妇女如何激起众怒,他又是多么不忍多么无奈才不得已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许老夫人心里翻江倒海,一想到孙子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样子,就恨不能扑上去咬下他几块肉。她年纪大了,人却是更精明,怎会看不出其中有诈。即便如此,她仍是面带微笑,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
县太爷偷瞟阮氏几眼,看她没流露出不满的神情就放心了,接下来按照商量好的说法跟许老夫人解释道:“猥亵妇女虽是重罪,但看在许家的份上,本官还是得网开一面。谁知道事有不巧,前来视察的巡抚大人听说此事非要监审不可,人证物证齐全,围观百姓盛怒,大少爷又拒不承认。如此一来,本官想偏袒也不成,只能请求从轻发落,末了还被训斥办案不公。”
“大人秉公处理,老身口服心服!”许老夫人朝王妈使个眼色,面向县太爷激动地颤声道,“老身明白,要不是您帮家昌挡着,还不晓得判多重的罪哪!此等大恩大德,咱们许家实在无以为报,这儿有份薄礼,请您务必收下,他日有何需要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
县太爷愁眉苦脸地摆摆手:“哎呀,这可不成啊,本官没能阻止大少爷受刑,自觉对不住各位。今日特来请罪,还望老夫人谅解,待巡抚大人一走,本官就将大少爷送回府上,不知这样安排可否妥当?!”
“妥当,妥当,大人的心意老身领了,家昌就拜托您了!”许老夫人话音刚落,王妈便将准备好的礼物递过去,县太爷说什么都不肯收,很有清官的架势。
这狗官准是收了人家好处存心跟许家过不去,不然那双贼爪子怎就不敢拿许家的东西?!吃惯拿惯的货色,谁瞎了眼才以为他是清官!原以为他是两边通吃,不料他竟“清廉”了一回,这个对手不简单哪,狗官宁愿得罪许家也不敢得罪他!
许老夫人没有勉强,送走县太爷之后,脸色更难看了,嘴唇乌紫,胸口憋闷地难受,呼吸极不顺畅,玉顺和丫鬟们慌忙抬她回房,王妈跑去找大夫。
许老夫人一时还想不到阮氏是幕后黑手,她只当是“瑞祥”的竞争对手从中作梗。县太爷拒绝许老夫人的好意,阮氏也气个半死,这贪官装清廉本身就是漏洞,她又不是什么大人,在她跟前装什么装!幸好,许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没怀疑到她身上,要不然她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威信不就泡汤了么!
阮氏擦把冷汗目送许老夫人离开,柳叶儿看在眼里心里了然,许家昌挨打她没啥感觉,但这矛头明显指向二房就跟她有关了。阮氏这回真把碧珠得罪了,以碧珠的性格,她绝不会忍气吞声。看来,这场风波不知到何时才能平静下来。
县太爷的轿子停在许府门口,他大清早收到阮氏的信匆忙出门,办完她交代的事总算松了口气。阮氏让他给许家昌点颜色瞧瞧,碍于许老爷的面子犹豫不决,不料阮氏以他收受贿赂为要挟,若是不办就找阮家大哥参他一本。许家出手阔绰,阮氏以权压人,县太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头上的乌纱帽最重要,趁许老爷出远门,便把许家昌抓来打了一顿。
许府大门紧闭,守门的家丁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县太爷不由皱眉,刚要扯开嗓子叫人,眼前那抹艳丽的身影却让他心头一凛。
“大人,这么早就来了,您可真尽职啊!唉,那人未免太不知分寸了,仗着娘家有权有势就对您呼来喝去的,我都看不下去了,您可是堂堂朝廷命官哪!”
碧珠笑靥如花,打扮得光鲜亮丽,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她说话太直接,县太爷面红耳赤地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不知所谓,借让!”
碧珠直勾勾地盯着他,他那窘迫的表情验证了心里的所有推断。碧珠淡然一笑,眸子里闪烁着冰冷的寒意:“大人,老爷平日待您不薄,怎能趁他不在打他儿子出气呢!那个人能给您什么?您又怕什么?您真以为她有本事摘掉您头上的乌纱帽?”
不用明说,他们都知道那个“她”是谁!
县太爷心虚气短恼羞成怒,干脆翻脸不认人,两眼一瞪斥道:“无知愚妇,本官秉公行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你休要胡搅蛮缠!许家昌触犯刑法,分明是你教子无方,不知悔改反倒怪罪本官,你是不是也想尝尝打板子的滋味!”
碧珠走近两步,嘲笑道:“大人找个自愿受辱的‘良家妇女’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又岂敢劳您大驾再编排个什么罪名!其实,我来是想当面感谢您亲自教导许家不争气的大少爷,谁叫他不知自爱落人口实!从今往后,量他也不敢流连街头当人家的靶子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还能出事那就真见鬼了,有鬼就得请高人作法,您说是吧,大人?!”
县太爷再也受不了这种窝囊气,自己拉开门逃出去,碧珠讥讽的笑声如同道道针尖扎进他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