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儿迟迟不肯坐下,柳老娘以为她嫌二舅爷手脏,撇撇嘴示意二舅爷擦擦手再把脉。二舅爷性格孤傲自命不凡,换了别人嫌他手脏他早就拍屁股走人了,不过眼前这人不是别人,而是叫他一声“二舅爷”的柳家晚辈。况且,临来的时候,他都答应柳老娘演好这出戏了,哪能失信于人啊!
二舅爷很配合地把手缩回去在衣服上蹭了蹭,也不管是不是越蹭越脏,冲柳叶儿笑得无比开怀:“孩子,手伸出来,俺给你把脉!”
许老夫人眼巴巴地等“神医”把脉的结果,柳老娘拽着柳叶儿坐下,拉起她的胳膊递过去,不忘挤眉弄眼对暗号:“她二舅爷,你好好瞧,瞧仔细喽!”
二舅爷嘿嘿一笑,乌溜溜的舌尖舔了下布满牙垢的黄板牙,眨了下眼睛:“放心,俺一定好好瞧!”
柳老娘和二舅爷的小动作瞒不过阮氏的眼睛,她就觉得这事儿有猫腻,目不转睛地盯着柳家母女和那个叫花子,总算让她看出端倪了。所谓把脉瞧病,还不是拐着弯说柳叶儿好生养,这话柳老娘已经说得太多了,换个人说更有说服力。
切,这叫花子要是神医,她早就进宫当太医了!
阮氏的身子微微前倾,只等着看好戏,她虽不是医馆里的大夫,对医术还是颇有研究的。为了治好许家慧不会说话的毛病,她翻遍了上千卷医书,甚至请教过皇宫里的太医,最终还是没能找到法子医治,渐渐地,她也就接受了许家慧天生不会说话的事实。
如果这个叫花子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花招,她就绝不放过柳家母女,让老夫人瞧瞧这个孙媳妇儿是什么货色。
二舅爷把脉的方法很奇怪,他只用一根中指搭在柳叶儿手腕上,时不时地来回移动,也就是眨了两下眼的工夫,他就自信满满地说:“没啥毛病,这孩子气血足筋骨壮,生他十个八个小子没有问题,头胎保准是个小子。”
柳叶儿纳闷地瞅瞅他,这还没怀上呢,他就能看出来生男生女了?这二舅爷究竟是神医还是神算子?
柳老娘很满意二舅爷的表现,“啪”地一声拍着桌子,声如洪钟:“我就说嘛,我柳家的女儿都有出息!”
许老夫人高兴地连声叫好,连忙让王妈知会厨子给柳叶儿开小灶。玉顺又惊又喜,没想到这位二舅爷不仅能看出来柳叶儿好生养,连她头胎是个小子都能算出来,真是太神了。
“她二舅爷,啊,不,神医,神医……”玉顺毕恭毕敬地唤道,“烦请神医为小儿也把把脉,看他身子骨恢复得怎么样了,行吗?”
柳老娘豪气万千地拍着高耸的胸脯:“行,当然行,亲家母,你放心吧,她二舅爷啥病都能治,狗不跳墙羊不叫春牛不出奶一治就好,专治疑难杂症。她二舅爷是个通情达理的人,看在咱们是亲家的份儿上,别说给家恒瞧瞧,给你瞧也成啊!是不是啊,她二舅爷?”
二舅爷挠挠胸口,搓出几条灰随手弹在地上:“是啊,是啊,自家人不说见外话,拿两包糖啥病都给瞧……”
“啥两包糖……”柳老娘的胳膊肘戳了下二舅爷,嘻嘻哈哈为他解围,“开玩笑呢,呵呵,开玩笑呢……”
话音未落,众人都跟着笑了起来,阮氏笑得尤为大声,其他人都忍不住转头看她。
阮氏笑得前仰后合,扶着椅子几乎笑岔了气,好半晌才抬头看了眼二舅爷,又笑得弯下腰去。
二舅爷沉下脸,心想这娘儿们笑个屁啊,看她那样好像瞧不起他似的。柳老娘看她笑成这样自己也笑不出来了,气恼地瞪着她。
许老夫人从没见过阮氏如此失态,不悦地捣了两下柺杖,示意她别再笑了。阮氏捂着嘴忍住笑,捏着罗帕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请了清嗓子缓缓道:“请教神医,如何肯定叶儿头胎必生男孩,莫非与气血足筋骨壮有关联吗?”
二舅爷哼了声,抬起下巴斜眼瞥她也不说话,阮氏以为他心虚,不由更得意了:“还请神医指教一二,以解众人心头之惑。”
二舅爷还是不理她,只是不停翻白眼,柳老娘没想到阮氏竟也是个祸撑子,心里窝火气鼓鼓地回嘴:“你能瞧你来瞧啊,她二舅爷哪有工夫告诉你是怎么瞧出来的,跟你说你能听懂吗?”
“娘……”柳叶儿扯了下柳老娘的袖子,柳老娘正在气头上一手甩开她,毫不畏惧地怒视着阮氏。
阮氏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本夫人虽不是医馆的大夫,却也承蒙名医指教,平日最爱研究药理医书,总比那些来路不明坑蒙拐骗的游医强得多。本夫人无意得罪,只是心有疑惑想请神医赐教,难道这也犯了忌讳?”
阮氏这话说得夹棒带刺,明显就是说二舅爷是坑蒙拐骗的游医。柳老娘气得七窍生烟,碰了下一声不吭的当事人:“她二舅爷,你倒是说句话呀,人家夫人不相信你哪!”
二舅爷沉默片刻,朝阮氏竖起中指:“不信?不信让俺给你瞧瞧!你这把年纪的老娘儿们,不会没有一点儿毛病吧,俺说对了不要你一文钱,说错了立马走人,从今往后再不给人看病,猪马牛也不给看!”
什么叫“这把年纪的老娘儿们”?!阮氏的脸由青转白,由白转红,由红转黑,这叫花子坑蒙拐骗不认错,反而当众羞辱她,真是太过分了。
这下轮到阮氏不吭声了,搜肠刮肚想法子整这个不识好歹的叫花子。柳老娘看她脸色难看,轻蔑地笑道:“你不相信就让她二舅爷给瞧瞧啊,怎么,怕他看出来你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
玉顺看看柳老娘瞅瞅阮氏,不知道先劝谁好,柳叶儿叫她娘也不理,碧珠嗑着瓜子眼里藏不住笑,许家昌夫妇也是精神抖擞等着看笑话,许老夫人皱了皱眉不打算向着谁,既然是阮氏挑衅在先,就让她自己去应付吧。
阮氏毕竟是见惯世面的,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叫花子连个医术界的术语都说不出来有什么好怕的。他只不过被人识破耍赖罢了,她就不信他真有能耐诊出她的毛病。
“好啊,神医愿意赐教再好不过!”阮氏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从容地望着竖起中指的二舅爷,“请吧!”
阮氏这么大方,柳老娘又开始担心了,这位二舅爷是个乡野郎中,柳老爹说他专治疑难杂症,谁知道是真的还是吹牛。事已至此,担心也是没用的,最主要不能输了士气,说不定二舅爷真能看出她的毛病,要不,他干吗主动要求给她把脉。
“她二舅爷,普通人平常没机会见神医,不管有病没病你都给她瞧瞧呗。”柳老娘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压根没把阮氏放在眼里。
阮氏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谁没安好心一看就明白。二舅爷走到她面前,越想越生气,他令堂的没读过书就该受歧视啊,不懂药理就不能给人看病啊!二舅爷一生气打了个嗝,说不清是腥味还是臭味的口气熏得阮氏直皱眉头。
阮氏憋着气转过头,二舅爷的中指轻轻搭在她手腕上,来回移动几下就收手了,盯着阮氏的脸又看了半天。
阮氏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气又急,恼羞成怒道:“她二舅爷,你还没看够吗?”
二舅爷缩了缩脑袋,鄙夷地撇嘴道:“你以为我想看你啊,你这把年纪的老娘儿们有什么好看的。”
“你,你……”阮氏气得要吐血了,这叫花子坑蒙拐骗不说,还是个道德败坏的老滑头。
阮氏恨得牙痒痒,更是下定决心非得揭穿他的假面目不可,好不容易平复自己的心情,她故作镇静道:“神医可有什么见教,愿闻其详!”
二舅爷踱步到原位坐下,不自觉地挠着胸口,又搓出了几条灰:“这个嘛,你的子息不多啊!”
众人屏息凝神听他说话,这么一说纷纷倒吸口气,阮氏愣了一下,难道他真是个大夫?转念一想,不由笑道:“许家和柳家是亲家,彼此都很了解,这话不出奇啊!”
阮氏拐弯抹角说二舅爷听柳老娘说过什么,根本不是靠医术知道她子息少。此言一出,众人觉得有道理,重又将视线锁定在二舅爷脸上。
柳老娘回味过来,瞪着眼睛叫道:“你、你什么意思?我可没跟她二舅爷说过你只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女儿。”
阮氏表面平静无波,暗自咬牙切齿,走着瞧吧,新帐老账一起算,蠢钝愚妇不值得她放在眼里!
二舅爷顿了顿,说:“你呀,年轻的时候小产过,没及时调养落下了病根,后来就算有了孩子也不是个健全的。天生的,打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也治不好。”
闻言,阮氏面无血色,二舅爷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挠着胸口接着搓灰接着说:“奇怪了,你不是读过药理医术吗?你不是有名医指点吗?你家不是有银子吗?为啥不懂小产要好好养着哩,吃点好的能吃穷啊,不急着怀孩子能死啊!唔,这么说的话,你家老爷也不对,明知道你头胎没保住,还不给你好吃好喝,还急着跟你同房……”
“别说了……”阮氏蓦地跳了起来,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又尴尬地坐回去。
阮氏反常的举动引得众人更好奇了,难不成这位“神医”真说准了?许家慧不会说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