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儿和孙云云一路狂奔,来到镇上的时候早市刚收,街道两边的商铺陆续拉开门面,蹲在空竹筐旁的菜农数着铜板,一个一个放进荷包揣在怀里,隔着衣服时不时地摸一下,布满皱褶的脸上满是笑容。守着早点摊子的夫妇搅了搅锅里剩下不多的豆汁,扯开嗓子叫卖“买烧饼送豆汁,豆汁不要钱啦……”
孙云云心急火燎随手抓来一个大婶问哪儿有窑子,大婶满眼鄙夷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她,嘴里发出不屑的冷哼转头就走。都到这时候了,孙云云顾不得面子,紧接着又问了几个人,总算打听出了那条花街的位置。
柳叶儿满脸通红东张西望,生怕有人认出是她,好在这里不是云雀镇,要不然她真不敢在这种地方走动。相比畏手畏脚的柳叶儿,孙云云显得大方多了,就像是在自家门口走路似的啥也不顾忌。
出乎意料的是,整条花街都很冷清,除了她俩连个狗影子都看不到。要不是一块块牌匾上写着这个楼那个院,地上散落着五颜六色的花瓣,空气中漂浮着混合胭脂味的酒香,柳叶儿和孙云云还以为她们找错了地方。
“云云,这儿没人哪,看样子他们没有来!”柳叶儿这才发觉自己的举动太鲁莽,拉了下孙云云的胳膊,“我们走吧,既然他们没来这种地方,闹出误会就不好了。”
孙云云仰头看向楼上紧闭的窗户:“来都来了,走什么啊,我想,这地方肯定另有玄机。准有别的入口,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到的,要不那些怨妇不得把这楼拆了啊!”
“可是……”柳叶儿待在这里浑身都不自在,无意中看见路口什么院的大门敞开了,连忙拽着孙云云往那儿跑,“云云,前面有人,咱们去问问……”
孙云云二话不说一股脑儿冲进去,浓烈的酒味呛得她直咳嗽,柳叶儿拍拍她的背,探出脑袋看了眼,灰蒙蒙的厅堂别说有人喝花酒连个说话的声音都没有。
“谁呀?”
里屋飘出来软绵绵的女声,柳叶儿还没来得及回话,那只白皙丰满的手就撩开了门帘。看见这位风韵犹存的丰腴妇人,孙云云愣了下脱口而出:“这就是老板娘?”
“老板娘?”柳叶儿也愣了,这妇人看起来也得四十出头,脸上画的像唱戏的一样,还是遮掩不住眼角的皱纹松弛的皮肤。她的穿着打扮跟小姑娘一样,大红大绿脖子上挂满了廉价的珠串项链,毫不避讳地袒胸露背,光着脚就走出来了。
“妈的,大清早的就来扫帚星搅爷的好事,谁这么不长眼……”里屋传来男人沙哑的叫骂,妇人慵懒地靠在门框上斜眼一瞟扭头嗔道,“你这死鬼急什么,我这就来。”
妇人双手环抱着胸,鬓角的碎发垂落在胸前深壑之中,她扫了眼这两个急得满头大汗的女子,习以为常地笑了笑:“客人们都回去了,你们回家看看吧,说不定都到家了。”
孙云云呸了声:“胡说八道,我哥早上才来的,你别想骗我。”
妇人怔了怔,随即笑道:“那你一定是搞错了,谁大早上来逛窑子啊,姑娘们累了一夜,都没起呢!”
对吼!孙小武再丧心病狂也不能大清早逛窑子吧!她们听小阮说有这个可能,情急之余没有多想就找来了,现在想想有够蠢的!
孙云云瞪着眼说不出话,恨恨地吐出三个字:“不、要、脸!”
妇人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转身就走:“没什么事就请回吧,不送!”
“对不起,打扰你了。”柳叶儿低下头歉然道,“我们没弄清楚就贸然闯进来,给你添麻烦了。”
妇人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柳叶儿,略微下垂的眼角流露出一丝讶异。孙云云推了下柳叶儿,急道:“表嫂,你糊涂啦,她是专门勾引男人的狐狸精,你跟她道什么歉!”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走这条路。”柳叶儿拉着孙云云的手往外走,“回去吧,别打扰人家休息。”
孙云云目瞪口呆地盯着柳叶儿:“我没听错吧,你、你居然同情她们那种人……”
妇人望着她们的背影,幽幽地开了口:“男人逢场作戏没什么大不了,只要他的心还在你身上就跑不了。”
柳叶儿停下来点点头:“我知道了。”
妇人又说:“对狐狸精不能心慈手软,一不留神男人的心就被偷走了。”
柳叶儿没应声,跨过门槛走出花街,孙云云不停回头张望,嘴里唠叨个没完:“你听见那个不要脸的说什么了吧,前言不搭后语根本就是糊弄人的,一会儿心在你身上,一会儿被狐狸精偷走了。她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卖笑的烂货,还跟咱们讲道理哩,我呸……”
过了好久,柳叶儿才说:“她的话有道理,留住一个男人的心只能靠自己,怨别人是没用的。就算你把整条花街都拆了,他也能找到另一条柳巷。”
孙云云愣了半天,心里默念,疯子,疯嫂子。
柳叶儿没有再找他们,许家恒和许家彦都是自制之人,孙小武要是有什么花花肠子,他们也会劝他回头的。轻信流言是她的错,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她不会在许家恒面前提起。孙云云被小阮摆了道心里很不服气,但她也明白不能跟谁抱怨,人家要是知道她做过什么傻事,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很蠢了嘛。
回到山上,翠菊和小阮正在忙着做午饭,对柳叶儿和孙云云下山一事只字未提。孙云云心里纳闷,翠菊姐不清楚也就算了,小阮怎么也像个没事人一样,亏她回来的时候辛辛苦苦打好腹稿。不过小阮不提也好,提了她也不会罢休,都装糊涂好了,看谁能装到底。
其实,孙小武所谓的男人去的地方是斗鸡场,平时孙二伯不让他去,现在可有机会去玩个过瘾了,接连下了十几注赔得只剩几个铜板。要不是两位表弟接济,他连酒也喝不上,经过这次惨痛的教训他才知道孙二伯管他是为他好,从此打消投机倒把赚钱的念头。孙记粮铺的生意蒸蒸日上,只要他好好干就不愁流水般的银子。
柳叶儿摆正心态不急不躁,她和许家恒的感情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自从上次散播了孙小武逛窑子流言,小阮老实了许多,对柳叶儿和孙云云好得不得了,热水端到屋里饭菜递到手上,就差没给她们拿手纸擦屁股了。
孙云云很享受嫂子的“关怀”,刷碗都懒得动手,小阮要是稍有迟疑,她就有意无意说些“窑子”之类的话。柳叶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本来就不习惯被人伺候,更何况是表嫂。她不想跟小阮结怨,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家好。孙云云是小阮的小姑,有意也好无意也好,最多忍到她出嫁就算了,柳叶儿要是也想得寸进尺,只怕到头来吃不了兜着走。
柳叶儿和孙云云都不知道小阮的转变并非良心发现,而是她知道自己斗不过翠菊。小阮或许有点小聪明,但在翠菊面前就是班门弄斧了,她想方设法帮阮若诗说话,三番四次挑战柳叶儿的极限,却还没有跟孙家人较劲的能耐。
孙二伯跟玉顺兄妹感情很好,听说玉顺挺喜欢柳叶儿,她未必会接受曾经拒绝过她宝贝儿子的女人,尤其是这个女人连累他儿子大病一场险些连命也保不住。小阮明白她的试探风险很大,只好先从柳叶儿下手,若是被识破就赶紧赔礼道歉,柳叶儿肯定不会闹得鸡犬不宁。
小阮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她的目标没有找错,柳叶儿确实不会跟她计较,更不会让家人知道。但她低估了柳叶儿身边的人,翠菊出身贫困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跟着玉顺亲眼见证了孙家的分裂,在许家这么多年,三房夫人的较量就没消停过,她帮玉顺度过的难关比小阮走过的路还多。
翠菊表面上是玉顺的丫鬟,但玉顺早已把她当成亲人,她在给孙二伯的信中都是叫翠菊女儿,许家恒和柳叶儿也是以姐姐相称。翠菊之所以不肯接受玉顺认她做女儿的好意,就是怕人家借题发挥故意找茬,况且她不在意这些虚名,只要情意是真的就够了。
小阮绞尽脑汁想法试探,不料刚迈出一步就被翠菊看透了。翠菊提醒柳叶儿留心,她也时刻盯着别有用心的小阮,小阮要是再生事她就不会手软。
翠菊轻而易举地揭穿了小阮的心计,让她一步步走进自己设好的圈套亲口承认一切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翠菊软硬兼施,劝她将心比心想想自己,若是别人处心积虑给孙小武找女人她会不难过。同时又哄着她表明不会把事闹大,只要小阮识相就好。
小阮很识相,虽然她很同情阮若诗的遭遇,但还是要为自己考虑。论心计,她绝不是翠菊的对手,论手段,她也没有多少胜算。孙二伯对玉顺说的话深信不疑,他要是知道儿媳挑拨人家夫妻关系,还能让孙小武要她吗!孙家的家业将来都是孙小武的,她岂能将属于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
所以,要想息事宁人必须让翠菊满意,万一她不高兴了,在玉顺耳边添油加醋搬弄是非,再找柳叶儿当个证人,孙二伯不信也得信哪!
识时务者为俊杰!为别人谋幸福之前还是先顾好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