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注视了肃肃和玖玖良久,转身,嘴边带着笑一转身离开了。
“唉,真羡慕啊,两人感情这么好。”那人用手揉了揉一头乌黑的短发,手指的间隙跑着吹进村中的海风。
他走进村落道中,两旁行人,无论是捧着小桶的妇女又或是年轻的渔民,纷纷热情地向他点头致礼,口中唤着:“顾家小哥!今日家中不忙,又出来了?”
那人挥了挥手,就当作是回礼,口中应着:“忙,忙中偷闲而已。”
两旁路人均是笑了出声。
“今日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帮一村的人带了些乐子,还给那位漂亮的玖玖和小哑巴添了点麻烦。”
他得意洋洋地一直走回了村子尽头的一座大草房门前。
门口的人一直排到了村中道上。见了那人,他们连声唤着“顾家小哥”,那语气,似乎这个带着一脸轻笑的年轻男子,是个非常令人爱戴的村中名人。
那年轻男子推开大草房的门,侧身挤过长长的人群,走入房中。
大草房被中间的一面拙劣的草席分为两部分,那男子避开了人多的那一面,走入另一边,瘫倒在铺得柔软的床铺之中。
无聊的夜晚又要来临了。
不过今日,前来祈福问祸的人可不少,他还能为自己找些乐子听一听。
草席那一面的声音传来,躺在床上的年轻男子提起了兴趣,他稍稍扬起脑袋,侧耳倾听。
哎,还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更要好好倾听。
“对对,是令郎告诉我的,否则我还不知道呢。”
草席遮住的另一边,正坐着神情庄重的保豁。他的对面是一位浑身裹满密不透风的黑斗篷和黑纱,只露一张苍老不堪面容的老人。
那老人睁开布满皱褶的眼皮,无神的双眼打量了一下坐在对面,虔诚地望着自己的保豁。
“你说,是顾余告诉你的?”
“是。”
那老人哼笑了一声。
草席那一边的顾余身上起了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听着家里的老头这样提到自己的名字,顾余身上一阵不适。
老头那么精明,自己耍的小心思大概是被老头看出来了。
“那,顾大师,您看,这小孩用海蚌中的珍珠打造明月珰应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会,遭什么报应吗?”保豁用哆哆嗦嗦的声音问道。
“既是作出了这种事,又怎么能妄想免除报应呢,我记得不久前我似乎已向全村人预示过,今年会有天罚降下,海神极易动怒,千万要谦恭,如今一个小孩都能作出这种事情,你让海神如何平息怒气?”
顾大师的每一句话说的极慢,但又十分沉稳,中气十足,就连躺在隔壁的顾余都不得不认真去一字一顿地听下去。
虽然他知道那是假的。
“那,那怎么办呢?”保豁急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没有办法。”顾大师极为缓慢地说出了这句让保豁几乎昏过去的话。
“怎么会,没有办法?”
“若当真是用海蚌里的珍珠做的,那他便已经是海神的惩罚对象了,我们村子只能一同祈福,祈求他的罪过不要牵连到我们就是了。”
“那,若是有人与他亲近……”
“快些劝人,离他远些吧。”顾大师闭上眼睛,黑纱下的嘴唇缓缓蠕动。
顾余倒在床上,将头埋在被子里,努力忍住笑。
这些人,到底是怎样才能相信老头这些鬼话啊。
顾余打小便看着顾大师干着这种怎么说怎么骗都不脸红的行当。他清楚地知道将自己一手抚养长大的这个老头是个十足的骗子。但他从不说穿。
一方面看着那些一口一个大师叫的亲热的人还怪有意思,另一方面,他是不会拆穿顾大师的。
因着这老头从海难之中将自己救出并带在身边,他便知道,这老头也不太坏。
所以他不会拆穿顾大师。
反正这老头也从不谋财害命,虽不知他这样执着地瞎说到底为着什么目的,但,顾余翻了个个,将手枕在脑后,自己是懒得管,也不想做什么为了正义大义灭亲的勇士伟人。
与其烦恼这些,不若想一想下次该怎么整一整那对天真又有活力的孩子。
顾余注意玖玖已经很久了。
那时他刚刚跟随顾大师来到这个村子,看惯了中原女子白净的肌肤,冷不丁一个黑娃娃从道中冒出来,还是着实让他眼前一亮的。
那女娃娃一口白牙,黑头发黑皮肤黑眼睛,明明与自己年纪相差无几,却用故作成熟的语气教训着身后高出同龄人不少的愣小子。
这是顾余第一次见到玖玖和肃肃。
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往往如此,擦肩而过的后来却可以相谈甚欢,但像顾余和玖玖这样第一次相见,又在一个村庄中长大的孩子,彼此之间竟然一句话都没说过的,也不乏例子。
顾余之所以注意玖玖,不仅仅因为玖玖是村中有名的黑里俏,也不仅仅因为他第一次进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玖玖。而是因为玖玖和肃肃的奇怪组合实在太过夺目。
顾余十分好奇,在这样一个民风淳朴,热情天真的村落,这两人是怎么孤僻地躲在人群之后,天天快快乐乐地生活。
顾余就是这样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
现在,他躺在床上,最好奇地便是保豁会怎么处置这对形影不离的伴侣。
草席那边又传来保豁小心谨慎地问话:“那么,只要现在远离那小子,便可以免除灾祸吗?”
“要看你的诚意。再者,灾难过去,自然无事。”顾大师慢吞吞地说。
顾余的嘴角上扬地愈发明显。
羊屰在夜幕即将降临在这座村落头顶时,又一次回到了海边。
他想看一看白天挖好的海物陷阱是否还完好无损。
他走到海岸边,极目远眺,还能勉强看得清远处的海面倒映出的昏黄的天色,海浪泛着浅色而绵密的泡沫,扑打在细沙之上。海水退去,沙滩上没有余下任何东西。
他沿着海浪扑打的痕迹一路走过去。
白天羊华的举措让他心有不安。他知道保豁家的女儿与那小哑巴感情很好,也知道愿意陪着一个父母双亡不会说话的孤儿长大,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所以女儿羊华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搅扰那哑巴肃肃,倒让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女儿坚持说那是所谓“追求”,还拿自己做了例子,但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虽然羊华倔强,再有下次,还是得劝一劝。”
羊屰叹了口气。
脚边突然陷了一下,他忙抽脚出来。
这海水冲过的细沙还真是不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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