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以后国家虽然还有几次中兴,但大体上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国家战乱,百姓流离失所,使得他们对琉璃饰物越来越不待见。战火面前,又有多少人有心思再去欣赏这美物呢?”
肖懿说完后,便将一个箱子毫不留情地压给徐昱林。
“怎么这么突然啊外婆!”徐昱林吓了一跳,忙用手接住。
“既然你实验室里没有活了,去,把这个给你妈妈送去。”
徐昱林抱着那个箱子掂了掂,这是装了什么,这么沉?
但看到肖懿又趴在桌上埋头啃起了书本,徐昱林不敢再多问,免得烦了她。
他抱着那个大箱子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工作室。
看了看渐晚的天色,他想起再过两天便是聂荣侄女的生日了。“不知道魏子青准备的怎么样了。”
徐昱林心中其实是有不安的。魏子青当年和聂荣的关系骤然降至冰点,他作为旁观者,心明眼亮,却不能点破。自己明明与魏子青是如此亲密的好友,却看着她逐渐郁起心结而束手无策。
魏子青到底和聂荣经历过什么,他们两个谁也不说清,徐昱林也刻意远离了事实。
但,心里稍稍有些不舒服。
徐昱林觉得自己很奇怪,魏子青与聂荣亲近时,他倒不那么难过;等到他们两个不知经历过什么事而疏远时,他却有了痛苦的感觉。
大概是魏子青在自己面前立起了一道秘密的城墙,让他第一次有了这种危机感:好像两人之间也不像他自己想得那般亲密。
“哎哟!小伙子!小心啊!”
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带着一只小泰迪正散步,徐昱林抱着箱子,不留神差点踩着了窜到他脚下的小狗。
“抱歉,抱歉啊!”徐昱林急忙撤步,身子一歪,靠在了一旁的护栏上。
“没受伤吧小伙子?”那老人忙上来想要搀扶。
“没事儿,我就是,哈哈,没站稳。”
徐昱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拿胳膊肘支撑了一下,自己起来了。
“之后得给这个小家伙上个狗链了。”两位老人与徐昱林道了个歉,打着哈哈走远了,小泰迪一蹦一跳地跟了上去。
徐昱林将箱子向上抬了抬,抓紧一些,继续自己刚才的——
想到哪来着?
“子青,我能开这边的灯吗?”席荆华探出头,朝另一间卧室喊道。
“开呀,怎么现在都跟我客气上了?”魏子青笑着回复。
“忙过之前的一阵,之后的工作就可以在手机上完成了,能来子青家住真的太好了!”席荆华打开灯,舒服地一头倒在床上打滚。
魏子青这边却已经忙开了。
她支好灯,清理出手工桌来,打开电脑,准备将上次积攒的订单连同这次的一并完成。
疯狂工作的夜晚开始了,魏子青在心中给自己打气。
第一件是鹊尾冠。
魏子青手头仅有一些仿竹材质的坯子。又因鹊尾冠是长冠,不能利用手头现有的短竹坯子直接制作,魏子青费了些功夫将它们接成了长管状,再进行黏连。
黏好以后,她将坯子先放在一边,转而准备起了覆盖在外部的薄纱。
鹊尾冠一般是用古代传统工艺漆纱糊制而成,但魏子青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去复原已经失传的漆纱。自上次透额罗吃过的亏后,她拜托小姨给她做了各色的纱网送了来,她还煞有介事地对小姨说要付钱,结果被好一顿骂。
想到这,魏子青的嘴角勾了勾。
她从一堆纱网中挑出颜色比较素净的一副,小心地覆在坯子表面。
她突然有了一个坏想法,如果在纱网的接口处贴几朵花子,客人会是什么反应呢?
还是老老实实的接好吧,毕竟鹊尾冠是做了给男顾客戴的,等换个时候再给徐昱林做点什么戴,顺便放两朵花上去就好了。
哎呀。魏子青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放下手中的活,急匆匆地跑到了席荆华所在的卧室中。一通翻找。
果然在。
魏子青懊恼地叹道:“哎!徐昱林啊!”
席荆华马上从床上一骨碌爬了起来,兴奋地问:“怎么了徐昱林难道跟你告——”
“我上回做的罗幞头忘了给他了!”魏子青捧着罗幞头无精打采地坐在床边。
“他嘴上没说,可心里一定以为我又忘了。”
席荆华空欢喜一场。
她略一思索,便抿着嘴靠近了魏子青,挤了挤她的肩膀说:“忘给他就忘了呗,这么急干什么?”
魏子青转身拎着罗幞头在席荆华的面前晃了晃说道:“他很久以前假装顾客让我做的,我一直赖到了最近才动手,现在又忘了给他,我真的是……”
席荆华笑了半天,说道:“没事,换作是我们,徐昱林肯定不放过,但是,是你嘛!”
魏子青没将席荆华的调侃语气放在心上,明天等他从实验室忙完出来,就把这个送过去吧。
魏子青重新回到手工桌前,将刚刚没有完成的薄纱裹好粘合,然后端到窗边。
先让它晾在这吧。
魏子青哭笑不得地看了一眼买家的要求:仿真。
简练又残酷的要求。希望他能满意吧。
不知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什么,最近男买家越来越多。有的是注明性别,她要称呼其为某先生的,这一般都是买些小玩意儿送给恋人或妻子的一类买家,还有一类便是要各种稀奇古怪头饰的买家,估计是用作演出或者是古装扮相上的。魏子青量力而行,将不能做的单都委婉地回拒了,到头来竟然还剩有很多。
唉,看下一单吧。
第二件是莲瓣簪。
这个对于魏子青来说是个稍微轻松的活。她只需要在已经成形的簪身上将莲瓣粘上去就可以了。但魏子青之所以没有选择直接粘一整朵莲花,是因为这莲瓣是齐远思非要展示一下他的设计才能而做出来的沉甸甸的不规则莲瓣,一瓣一瓣精巧地很,她需要交错着粘,能出立体感。
“哇,这个好看。”不知何时,席荆华溜到了魏子青的身后,伸着脖子赞叹道。等到莲瓣粘好以后,席荆华迫不及待地就想接过来戴。
“胶还没干呢,”魏子青笑着轻轻打开她的手,将莲瓣簪也拿到了窗边。
“等干了,能给我戴一下试试吗?”席荆华期待地双手叠放。
“可以是可以,”魏子青哭笑不得地说,“但是这莲瓣簪一般是给男子佩戴的。”
“啊?”席荆华撇着嘴,兴趣失了一半。
“莲瓣簪是男子用来固定发冠,戴得比较多。像,嗯,不知道举这个例子合不合适,”魏子青回到手工桌前好,“像《金瓶梅》里,潘金莲送给西门庆的就是莲瓣簪,只不过为了表达情意,所以送的是支并头莲瓣簪。”
席荆华小心地问:“现在做簪娘,都得读《金瓶梅》了吗?”
席荆华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你觉得那莲瓣簪上的莲花瓣儿好看吗?”
席荆华连忙讨好地说:“那个最好看了!”
魏子青笑眯眯地说:“我们远思做的。”
席荆华一下子蔫了。
魏子青偷笑着回头,继续浏览着订单。
嗯,这招真是好用。
第三个是掠鬓。
魏子青皱皱眉头,这可怎么做。
“怎么了?”席荆华凑上来问。
“这个单我怎么会接啊,这也没法做啊……”魏子青喃喃道,她调出买家信息一看。
果然,又是那个burger。
“汉堡?”席荆华疑惑地盯着那个怪异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上回让我做云头篦,又给我寄了材料,还说了我的名字……”魏子青捧着脸不满地说。
席荆华听了忙摆手说:“不是我啊!我没让你做过什么云头篦。”
“好啦,我知道不是你,”魏子青先略过了这一单,继续向下看着,“我只是在想,这个burger是不是个,做梳子的?”
“做梳子?为什么啊?”
“她上回让我做的云头篦,也是插在发间的梳子饰品,用料精贵。这回的掠鬓也是。”
席荆华尴尬地说:“那个,掠鬓是……”
魏子青这才想起,光顾着自己分析了,把席荆华都撩在了一边。她笑着回头,轻握席荆前额的一缕头发,拿起桌旁的木梳将那一缕头发梳过头顶,一直到脑后,然后停手。她的脸与席荆华的脸贴的很近。
“掠鬓就是古代男子在头发扎巾以后,如果还有漏下的一两缕没扎上去,就拿掠鬓将漏下的梳进巾中,扎好以后插在发间,也可以顺便用作装饰。只是它虽然没有复杂的使用目的,但用料都非常的奢侈,一般是用玉,还有用象牙,犀角之类的。”
席荆华叹了口气:“有钱啊。”
魏子青被逗得直笑。
“所以这个,嗯,汉堡,两次都让你做类似梳子的东西,你觉得,他是做梳子的?”
一提起burger,魏子青的笑收敛了些,她上下滑动着买家订单,过了一会儿后才说:“我觉得,他挺像是徐昱林的。”
席荆华马上来了精神:“是因为心有灵犀吗?”
“什么呀!”魏子青又好气又好笑地敲了一下席荆华的脑袋,“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为什么?”
“你看这个‘掠鬓’,就很像他的口气。”
“怎么说。”
魏子青拿鼠标指在“掠鬓”两个字上说:“一般正常的买家,肯定都是选择最好和卖家沟通的方式对吧?”
席荆华点了点头。
魏子青接着说道:“其实‘掠鬓’只能算作这种头饰的小名,它被人叫的最多的名字是簪导。如果是那种怕麻烦又只专注于商品的买家,有的可能还会直接跟我说要做的是‘导’。”
席荆华一副“我已经明白了”的神色。
“对吧,”魏子青赞许地看着席荆华的脸说,“只有像徐昱林那种得得瑟瑟的人。才会捡着这种偏一些的名字来故意难我。”
席荆华不住地笑。
其实,席荆华心中想,得瑟可不止徐昱林一个人。
“小祖宗,这么晚不睡,你还想要干嘛啊?”宽大的客厅中,聂荣正坐在沙发上,无可奈何地催着聂恬睡觉。
“我在杀菌。”聂恬认真地拖着地,说道。
不用想也知道聂恬针对的是谁,聂荣很有自知之明地不问下去了。
“那,我帮你杀,你去睡吧。”
“你帮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吗?”
看见叔叔吃瘪,聂恬越发的来劲,她一边拖地一边自言自语道:“子青姐姐周末就来了,病原体也要走了,这家里本来就应该打扫地干净一点才好,新气象嘛。”
还新气象?过年啊怎么。聂荣在心中无奈地想道。
“好了,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你去睡吧。”聂恬一挥手,又闷头干起了活。
聂荣当然不可能丢下这样一个小姑娘在客厅瞎忙活而自己去睡觉,他到厨房,给聂恬泡了一碗金银花茶。
“我不喝那个,太苦。”
“你小孩子家的熬夜到时候上火上的更厉害,喝点吧。”
看聂荣实在诚恳,聂恬才不情不愿地去抿了一小口。
“金银花在哪放着啊?”聂恬冷不丁地问。
聂荣以为她突然对金银花茶来了兴趣,忙介绍到:“这里,左手起第一个柜子,你要是以后想喝自己也可以——”
“我是要给子青泡着喝的,省的她来你这上火。”聂恬说完耻高气昂地走了,留下聂荣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
“我说小祖宗,你不能轻一点怼你的亲叔叔吗?”
半天没有回应,只听得见呼哧呼哧的拖地声。
聂荣将金银花茶包收好,合上了柜子。一个人靠在厨房冰凉的瓷砖上,等着聂恬忙完了好提醒她洗个手。
子青会火大吗,这也难怪。毕竟对象是他嘛。
这次子青能来给恬恬过生日,也完全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他只要躲起来就行。
聂荣知道自己在别人面前从来一副不管不顾嘻嘻哈哈的样子,就连眼前这个半大的小人儿都可以肆无忌惮的欺负自己。但这副样子是骗不了自己的。
算了,不想这些了,还是赶快当好“保姆”吧。
“小祖宗,别杀菌了,快去睡吧,我还得在这住一天呢。”
得了,现在连理都不理自己了。
“那,你这一单不做了?”席荆华趴在魏子青的肩头,看着电脑上的“burger”发问。
“做,为什么不做。”魏子青用头轻轻磕了一下席荆华的脑袋,“他不就想让我陪他玩猜谜游戏吗?自然得配合他的表演。但是今天就不这么快回他了,让他等着吧。”
两人相视一笑。
越过“burger”的下一单是华簪。
“这怎么做啊,就一个名字,华簪?”
魏子青沉思着。
“是不是,”席荆华小声提着建议,“要做的华贵一点,顾名思义的话。”
魏子青笑着摇头说:“如果这是买家懂行的话,他的意思应该是要我做的结实一点。”
“结实跟华有什么关系吗?”席荆华不解地问。
“如果是头饰中特指华簪的话,应该是给老人戴的,那个‘华’字是华发的意思,华簪一般是老人用来栓冠,也就是把冠固定在头发上用的簪子,所以要结实牢靠一些。”
“这样啊。”席荆华恍然,心中有些惭愧。
“但是也不排除你说的那种情况,就是买家想要的还真就是华贵的簪子,”魏子青笑着摆摆手,“这个单子也先不做,明天白天我再去问一问买家。”
“仔细一点还是好的。”席荆华点着头说。
魏子青继续向下翻去,席荆华却抓住她的手,哀求地问道:“怎么还有啊,你看现在都快一点了,能不能等明天再说?”
魏子青叹了口气,摸摸席荆华的头说:“本来今天我想的是,把买家发的订单全部做完,然后给恬恬做个小礼物,可看这个进度这么慢,就只能先把买家订单完成了,明天挑着午间休息的时候赶着恬恬的礼物了,”她叹了口气说,“唉,还不能让我那帮同事看见,看见了又一顿闹。”
席荆华瘪着嘴,用细细的嗓音说道:“太辛苦了,宝贝子青!”
魏子青哭笑不得地继续看下去。
紧接着是鱼尾钗和蟠龙钗。魏子青均是利落而又熟练地将制好的钗子放平,在钗首上装点鱼尾和蟠龙的纹形。席荆华趴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子青,看了你做这个,我倒也想找一个兴趣爱好发展发展了,虽然吧,看着是挺累的,但做完是真的很有成就感。”
“对吧,”魏子青笑着说,“我一开始做簪娘,工具什么的都不清楚,跑到小姨那问完了,又去徐昱林的外婆那问,前几天把自己折腾的累死累活,还什么都没记住。”
两人会心地笑了出来。
“但是我回到家,坐在客厅边歇着喝水边想,其实这种经历还不赖,挺有趣的。”
“毕竟我们也是要吃饭的嘛,虽然工作什么的不一定会合自己胃口。”
“难得有机会能为自己的兴趣爱好忙成这个样,还挺充实的。”
席荆华听着,心中却想起高中时,她与齐远思在艺术楼上课的时光。
为自己的兴趣爱好忙碌,听着确实挺令人心动的。
“所以簪娘我也会一……”
魏子青闭上了嘴。
席荆华歪着头,在一旁听睡着了。
“哎呀,讲得这么无聊吗。”魏子青捂着嘴努力憋笑。
终于是到了最后一单了。
还有的话真得忙到天亮了。
魏子青揉一揉有些酸的双眼,仔细看了看买家的备注:“辟寒钿。造型无特别要求,颜色要鲜艳,话剧用。”
魏子青困得迷迷糊糊的脑袋还留有一丝清醒。
话剧的内容似乎不太难猜。
不过,目前魏子青似乎是不打算猜下去了。
两个人都睡得沉沉的。
天边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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